冬天无生意无聊学鲁老师的作品,别无创意。
自行车手孔乙己的颓废生活
唐TEAM车行的格局,是和别处不同的:都是两边摆着成品自行车,里面摆着配件单车用品,中间有个架子,
可以随时调节自己的爱车。出去组队玩回来的人,休息得当之后,每每花几块钱,买点红茶,绿茶,矿泉水
,或是买点桃酥,撑好自行车,慢慢的调试保养;倘若肯多花一点,便可以隔壁的某垃圾快餐买点全家桶套装神马的
,或是看看单车杂志,上下WIFI,如果能出更多,那就能和掌柜商量一下,是否升级下轮组,刹车,前叉之
类的。多是上下班的百姓,大抵没有这样阔绰。只有穿高档紧身骑行服的,才踱进直接同掌柜说,有没有新
的高档车,慢慢在研究配置。
我从假期起,便在路口的唐TEAM车行里学手艺,掌柜说,样子太傻,技术也差,怕侍候不了骑行服主顾,就
在外面做点事罢。外面的新老主顾,虽然容易说话,但骂骂咧咧讨价还价多送东西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。他
们往往要亲眼看着车从包装箱里拆出,看过车架号和标记,又亲自拍照留影,然后才肯放心;在这严重监督
之下,交流起来很难。所以过不了几天,掌柜又说我干不了这事。幸亏荐头的情面大,辞退不得,便改为专
管报价帮车友打气的这种无聊职务了。我从此便整天的在里面转悠,专管我的职务。虽然没什么失职,但总
觉得有些单调,有些无聊。掌柜的一副凶脸孔,主顾也没有好声气,教人活泼不得;只有孔乙己到店,才可
以笑几声,所以至今还记得。
孔乙己是挂着调车而穿骑行服的唯一的人。他身材高大;青白脸色,面孔上常有些伤痕,脏兮兮的车上满是
泥印。穿的虽然是骑行服,可是又脏又破,似乎几个星期没有洗。他对人说话,总是满口的专业术语,教人
半懂不懂。因为他姓孔,别人便从小饭馆门口对联上的“上大人孔乙己”这半懂不懂的话里,替他取下一个
绰号,叫作孔乙己。孔乙己一到店,所有调车和买东西的人便都看着他笑,有的叫道:“孔乙己,你脸上又
添上新伤疤了!”他不回答,对掌柜说:“拿两条胎,美嘴,26X1.95,还要一个青蛙灯。”便排出几张钞票
。他们又故意的市声嚷道:“你一定又偷了人家东西了!”孔乙己睁大眼睛说:“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
——”“什么清白?我前天亲眼见你偷了XX车友的码表,吊着打。”孔乙己便涨红了脸,额上的青筋条条绽
出,争辩道:“借来用一下——借来!骑车人的事,能算偷么?”接着便是难懂的庆,什么“齿比,速别,
心率”,“什么桶轴,中空,锥管”之类,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,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
听人家背地里谈论,孔乙己原来也和别人组过车队,但终于没有成绩,又不会营生;于是愈过愈穷,弄到将
要讨饭了。幸而技术不赖,便在车行帮帮调下车卖一下车,换一碗饭吃。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,便是好吃
懒做,便免不了偶然做些偷窃的事。但他在我们店里,品行却比别人的好,就是从不拖欠;虽然间或是没有
现钱,晢时记账,但不出一月,定然还清,从记账本上孔乙己总是不多见。孔乙己调好自己的破车,上了免
费的链条油,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,旁人便又问道:“孔乙己,你当真技术很好么?”孔乙己看着问他的
人,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。他们便接着问道:“你怎的连一个纪念奖也没有拿到呢?”孔乙己立刻显出颓唐
不安模样,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,嘴里说些话;这回全是英文,SHIMANO,sram一些不懂了。在这时候,众人
也都哄笑起来;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
在这些时候,我可以附和着笑,掌柜是决不责备的。而且掌柜见了孔乙己,也每每这样问他,引人发笑。孔
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,便只好向少年说话。有一回对我说道:“你会调车圈么?”我略略点一下头
。他说:“既然会编,——我便考你一考。直拉和交叉编法有什么特点?”我想:讨饭一样的人,也配考我
么?便回过脸去,不再理会。孔乙己等了许久,便恳切的说道:“不知道吧?——我教给你看,记着!这些
应该记着。将来自己组队或是开车店的时候,一定会用。”我暗想我和车手的级别还很远呢,而且我们掌柜
也经常教我;又好笑,又不耐烦,懒懒的答他道:“谁要你教,我会上网查。”孔乙己已显出极高兴的样子
,将缠了创可帖的手敲着坐板,点头说:“不错——很聪明,那山地车,公路车,折叠车前后开档有哪里不
一样呢?你又知道么?”我愈不耐烦了,努着嘴走远。孔乙己刚用手擦了下坐板上的灰尘,想用手比划,见
我毫不热心,便又叹一口气,显出极惋惜的样子。有几回,邻舍孩子听得笑声,也赶热闹,围住了孔乙己。
他便给他们破得已经很厉害的内胎,一人一条。孩子拿到内胎,仍然不散,眼睛都望着他的背包。孔乙己着
了慌,伸开手臂将背包搂住,弯腰下去说道:“不多了,不多了,冇得几多了!”直起身又看一看袋里余下的
内胎,自己摇头说:“这回真不多了。”于是这一群孩子都在笑声里走散了。
孔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,可是没有他,别人也便这么过。
有一天,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,掌柜正在慢慢的结账,看了下账本,忽然说:“孔乙己长久没有来了
。还欠五条胎钱呢!”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。一个正在调车的人说道:“他怎么会来?……他锁
骨摔折了。”掌柜说:“哦!”“他发狠去比赛。这一回,是自己不小心,竟追到前面车的尾。直接摔倒,
惨得很”“后来怎么样?”“没有钱手术,硬撑了几个月,不一定能长好,怕是残废了。”“后来呢?”“
后来一直没见到,也不知道好了没有。”“一直没见着?”“嗯啊——谁晓得?许是死了。”掌柜也不再问
,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。
元旦过后,风是一天凉比一天,看看将深冬;我整天的怕冷,也须穿上大衣了。一天的下半天,没有一个顾
客,我正坐着玩着手机游戏。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:“拿一条胎。”这声音虽然极低,却很耳熟。看时又全
没有人。站起来向外一望,那孔乙己便在门口的楼梯坐着。他脸上黑而且瘦,已经不成样子;穿一件套运动
服,空洞的双腿,手上挂着一根绳子,用绳在肩上挂住;膝头上横着黑黑的满是泥。见了我,又说道:“拿
一条胎。”掌柜也伸出头去,一面说:“孔乙己么?你还欠五条胎钱呢!”孔乙己很颓唐的仰面答道:“这
……下回还清罢。这一回是现钱,正新或是建大的。”掌柜仍然同平常一样,笑着对他说:“孔乙己,还当
年轻冲动比赛啊!”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,单说了一句“不要取!”“取笑?老了就老了,不比不摔怎么
会折?”孔乙己低说道:“还好,还好,死不了……”他的眼色,很像恳求掌柜,不要再提。此时已经聚集
了几个人,和掌柜都笑了。我找出内胎来,拿出去,放在门槛上。他从破衣袋里摸出钞票,放在我手里,见
他满手是泥,原来他好久没打理了。不一会,休息好,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,慢慢灰头土脸的离去。
自此以后,又长久没有看见孔乙己。到了新年,掌柜看账本时说,“孔乙己还欠五条胎钱呢!”到第二年五
一劳动的日,又说“孔乙己还欠五条胎钱呢!”到中秋可是没有说,再到新年也没有看见他。
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——大约孔乙己的确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