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了结局
原文
http://www.doyouhike.net/forum/backpacking/560173,0,0,39.html离别在即
「筵席无不散,此情成追忆。」
在赶到喀什青年旅馆的那一个晚上,我将Pierre栓在旅馆门口的电灯柱上,靠在一辆蓝色小车的旁边,我特意请老板给我安排一个可以在凌晨时份观察到Pierre的床位,我洗过一个热水澡,把身上累积多天的污垢冲擦干净之后,倦意马上来袭,我觉得自己可以不消半分钟就睡得着,我躺在柔软的床上,闭起双眼,在漆黑之中我只看到Pierre活泼地弹跳,在我眼前晃来晃去,偶然还会听到Pierre那天真的呜叫声,如真如假,我好像分不清楚,我的身躯虽然疲惫不堪,但在精神上还是很清醒,我知道这一个晚上根本不可能睡熟。
我垫起枕头,背靠在冰冷的灰墙上,我从窗户望出去,Pierre一动都不动的,而我为他准备的那一盘饲料,只剩下空盘摆在地上而已,街灯映照出泛黄的街道,让我有种错觉,以为外面还是很温暖,Pierre应该睡着了,我看着Pierre看得出了神,整个世界都像电影里的定格一样,剩下一片沉默和死寂,我以为Pierre会抬头看一下我,但Pierre依然低着头,也许他还没有意识到我们即将要分别,看久了,便自自然然地眼帘往下垂,不过因为我害怕晚上会有坏人偷走他,或是有巴郎戏弄他,马上又会惊醒过来定神看着他,在整个晚上重复了好几次这样的情况,这个就是我们一起最后一个夜晚,而我却只能隔着窗子看看他。
早上醒来,一如以往,我第一件要做的事情是要喂饱Pierre,下楼的时候,还没走完阶梯,已经首先听到Pierre的呜叫声,下楼之后第一眼就看到他那惹人发笑的驴脸,我忍不住先去抱他一下,拍拍他的脖子,接着才去准备饲料,我拿着红萝卜,一根一根的亲手喂到Pierre嘴里去。
旅馆里有几个游客也有兴趣跟我一起到星期天巴扎去凑热闹,Pierre可以顺便载上几个人,让大家感受一下坐驴车的速度...是有多慢的。出发之前我找到一个维族妇人,替我用维语在白纸写上「卖驴和驴车」,或许这样在驴市上开门见山,跟维族人沟通会比较方便。
既然我的样子已经上报,现在就不怕以真面目示人了。
维语牌子
架起篷子,戴起车套,我们浩浩荡荡的坐着驴车再一次赶巴扎,驴车上连同我坐上了四个人,应该是Pierre负荷最重的一次。我们要赶驴车到城郊乡下,本来想要绕城出去,结果迷失方向,我查看网上的地图,指示我走上整条人民路,那是喀什市最繁荣的街道之一,是喀什的市中心,我很不情愿赶着驴车过街示众,但这次迫于无奈,为了尽早到巴扎找寻合适的买家,只好穿过市中心走近道。
准备好出发去巴扎
Pierre患有圆形恐惧症,即使在以前,如果在路上看到掉在地上绳子,而绳子又刚好丢成一个圈圈的话,Pierre一定会绕道而行,绕行的时候还会继续紧盯着那一根围成一圈的绳子,生怕它会突然变成毒蛇,向他自己飞扑过去,Pierre绝对不会跨过去或是踏在圈圈上,而我们走在城区,街道上刚好有很多圆圆沟渠,这对我和Pierre造成了很大的麻烦,每次遇上沟渠盖,加上自行车道狭窄,Pierre都会临时煞停,等我下车牵着他走过沟渠盖,他才能够安心继续前行,制上的沟渠盖实在太多,耗费了我们不少时间。
在熙来攘往的人民东路上,我们成了人群的焦点,让我浑身不自在,我喝令Pierre全速前进,尽快离开人烟稠密的城区,有一个女交警举手示意我停车,我免得浪费时间跟交警解释我的所作所为,所以没有理会那女交警的指示,继续驱车前行,后来听同坐驴车的朋友说,那女交警本来打算用对讲机,呼叫前方的同袍把我们拦下来,幸亏朋友们举起那张写上「卖驴和驴车」的维语牌子,对方看到牌子便对他们施以微笑,同时放下手上的对讲机。
热闹的人民路
我们继续走上约十公里路,路上的驴车越来越多,这也说明了我们越来越接近巴扎,期间Pierre一直都是奋力地跑起来,从来没有见过Pierre拉车的时候可以跑得这么快,以前一向都是老乡的驴车从后而上超车,但这一次却是Pierre一直在路上超前,Pierre大慨是一头很爱面子的毛驴,看来他是想向车上另外三个客人展示真正实力,或许Pierre也想在最后一次替我拉车时,给我留下一个美好的印象,我确是因为他的速度而震惊,我在驴车上拍打Pierre的屁股一边给他说:「坏蛋!原来你之前一直都是忽悠我,你只是想偷懒慢慢走!」
来到巴扎的畜牧市场,事前各朋友都建议我开价三千五,让买家逐步砍价,最理想的是让步一千,能卖得两千五的话我就可以取回成本,但我当然知道世事不能尽如人意,对我来说,能卖到多少钱并不是重点,最重要的是可以帮Pierre找到一个好归宿,既可以帮农家干活,又可以得到适当的照顾,总比让厨师放到盘子里,让服务员端到餐桌上来得更有价值吧。
我举起牌子在等待有兴趣的买家,很快就有一个汉人前来问价,我问他是否要买毛驴回去宰杀,他也直言不讳说出他买驴的目的,我摸着Pierre的头颅对那个人说:「对不起,他是我朋友,我不能拿他去给别人宰杀,就算你付一万块我也不会卖。」但我当然知道没有人会用一万大元去买走Pierre,我卖Pierre也有一个原则,亦是当初买Pierre的时候所想的一样,我只卖给维族人,一来维族人禁吃驴,二来驴死的时候还会埋葬在树下,即使毛驴死去还是会得到人们的尊重。
Pierre的驴脸
接着有一个维族人来问价,他挑剔说我的Pierre瘦弱,我马上拿起数码相机,翻出一张一张以前我和Pierre一起在路上的照片,还吸引了很多其他老乡前来观看,我说:「我从库尔勒一直赶着驴车,绕到巴音布鲁克再到库车,然后到这里,一千多公里啊!」当我翻到Pierre越过铁力买提达板的照片的时候,我又说:「我的毛驴连雪山都可以翻过去,还有什么事会做不到?」前来问价的人越来越多,朋友们叫我淡定一点,等待有诚意的买家,但大部分出价很低,有的叫价一千块,就想买下Pierre和驴车,我觉得他们很多人根本没有兴趣买下来,纯粹只是嘴痒,想找我打打嘴皮子而已。
有一个维族人问过我几次价钱,我也留意了他一阵子,他一直在市场里看驴,似乎没找到合他心意的毛驴,但他总是每隔一段时间就来找我问价,我直觉觉得他是有诚意要买Pierre,只是价钱没谈拢而已,有一次他又来问价,已经不知道问过多少次了,我问他:「你家要毛驴干什么?」那个人的汉语说得不错,他回答说:「我刚搬家,家里有很多东西要拉来拉去,而且家里有农田,以后还要用毛驴干农活。」他还跟我说了一段很重要的话,使我愿意把Pierre交托给他,他说:「你卖给其他老乡的话,他们有些人也会转卖给驴肉店,赚取中间的差价,你卖给我,我就是只要用毛驴来干活,我把我的地址和电话留给你,你以后可以随时来看你的毛驴,来我家住一个礼拜也没有问题!」于是他掏出了钱包,拿出身分证,让我抄写他的地址,我把地址和电话都抄下来之后,还用照相机把身分证拍下来,我也没有再坚持定下的底价,他说了一千八,我就用这个价钱卖给他。
旅馆的朋友提议我和Pierre,还有那位买家一起合影,我的相机里头其实没有太多跟Pierre的合照,我在那一刻有点自责,为什么我没有多用相机留下我和Pierre的共聚时光,因为我那时候才突然意识到,我跟Pierre马上就要分别,随时以后天各一方,永远没机会见面。合影过后,我捉住买家,很认真地叮嘱他说:「这毛驴是我的朋友,我跟我一起走过很多路,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他。」
維族買家
Pierre还是老模样地睁大他黑滚滚的眼睛,用他一对天真,又带点傻气的眼神和我对望,也许Pierre永远都不会知道,我那一刻难舍难离的感情,买家接过我手上的繮绳,牵着Pierre转身而去,Pierre没有给我说一声再见,或许我跟他,真的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再见,我凝视着Pierre的背影,那一刻我听不见巴扎里喧闹的叫卖声、货车的引擎声和其他毛驴的呜叫声,我握着戴在手上的念珠,只听见自己心里一直重覆地念着:「但愿Pierre以后好好的过日子。」直至再不见Pierre的身影为止。
回到城里,我买上第二天去乌鲁木齐的火车票,那一天,火车缓缓前行,带我回看跟Pierre一同走过的南疆线,我靠在窗边,看着无边无垠的戈壁滩上,那似曾相识的公路,那泥黄色的干土地,还有那在风中摇曳的芦苇丛,一个接一个场景慢慢地从我的眼梢退去,像一部正在回放的电影一样,一幕幕重现在我眼前,在这一刻我又好像看到一头小黑驴在路上坚毅不屈地拉车,驴车上坐着一个年轻小伙子。